花落月明

一个浪荡的薄情人,爱得不深,睡得不沉。
微博@藤间兔子

© 花落月明
Powered by LOFTER

[方王] 莲心

给 @Fetter_Without 方王本《红线》的G文

莲心

 

cp:方王

by:萧月

 

 

 

方士谦这个人,是见惯了血的。

当年老北平哪个人不晓得中草堂的大名?那儿有位留过洋的年轻大夫坐班,悬壶济世药到病除,手法精妙得很。一时间门庭若市,前来求医问药的人每天都要满满塞一屋子,都等得焦躁,却又都大气儿不敢出——上次某家少爷脾性大发,砸了中草堂的场子,当日是看着飞扬跋扈精神得很,没料回家三天以后开始全身发痒,挠了一身一脸鲜血淋漓,仍是停不得手。打那以后,就没人敢惹那位年轻的大夫了,就算是当地有名的凶户儿,见了面,仍要毕恭毕敬问一声方先生您好啊,又鞠一躬,才落得心里安生。

方士谦披一件洋式白褂,身后三五学徒托着盘子,晾着手术刀,满屋子都是刺得人流泪的消毒水味道,他站在那片味道里,眉眼年轻,意气风发。隔一段时间,常有几个一脸凶神恶煞的打手护着血肉模糊的人进来,恶狠狠地警告方士谦,你只管治,不要问身份;方士谦也一派云淡风轻,治活了狠赚一笔,几月不愁吃穿,治不活,第二天也就埋了。报复?方先生一身诡谲药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着了道,谈什么报复。

只是后来这些人也都不来了。

中草堂本来就是借着乱世开起来赚钱的地方,如今日子和平了,老百姓最多有个头疼脑热,也不往那儿去——太贵,穷人是花不起钱的。烧点热水捂一身汗也就好了,不至于经方先生的手。慢慢地十来年都过去了,连中草堂这名字年轻人们也不再熟悉。十几个人算上学徒,仍隐居在城边僻巷里,然而而这年代早就没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说法,门可罗雀,静得怕人。如今这座偌大城市,表面上是安稳的,事实上仍不是个能安生过日子的地方。走街串巷,青石墙角上还留着印子,刀伤火伤刻骨铭心。有些不明时局的年轻仔们喝茶会笑着,讲好日子要来了——可是,真的要来了么?

 

北平入了秋,满地都是树叶子。辛亥革命的枪火早都静了,然而街角巷尾临秋仍载着满溢的萧瑟气息,像是暴风雨后的沉寂,没人敢大出一口气,放眼望去,仍旧乱得触目惊心。方士谦挽了长衫的袖子,沉默地望着白瓷碗里飘着的一叶茶枝。外面有风卷过,狼狈地带起灰黄的尘土,他盯着一片被风吹到廊下的叶子,叹了口气。

黑红的木门关拢了。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常言道是秋高气爽。然而这一年的北平天空净是阴的,乌云压下来,将下雨又不下雨的模样,搅合得人心里又添层阴霾。王杰希勉强从床铺上支起半个身子,靠在床角矮桌上,给添着灯油的方士谦打个下手——倒不是真需要他起来做事,虽说中草堂如今手下学徒不多,做活的人手倒还是够的。只是王杰希他自己太重礼数,寻思着日复一日地在别人收留的榻上昏睡着,一直睡酥全身二百多根骨头,终究不成体统。于是每天好歹也要挣扎着坐起来一小会儿,帮着称量几份药材或者抄几张方子,方士谦拗不过他,便也由他去。

王杰希的字写得极漂亮。他爱用一枝细软兔毫,却仍能将字写得一身洒脱风骨,横平竖直,坚韧有力。方士谦曾经在闲聊的时候提起,他喜欢看王杰希握着毛笔的样子。自然好看,修长手指拈住精竹笔杆,一抹一挑,都是不可言述的风情,和用惯了西洋制式钢笔的自己截然不同——人对于陌生的东西,总是免不了相互吸引的,方士谦想。

 

油添匀了,方士谦却没点灯。王杰希的轮廓是暗的,沐于黑暗之中,一双眼睛却亮得清明。方士谦伸手去试他的额头,烧还没退完全,不过比起前些日子而言确实算好了大半——王杰希就躺不住了。像王杰希这种人,可以点灯熬油,可以挥汗如雨,唯独清闲日子他是待不惯的,睡上几个小时,也要诚惶诚恐。方士谦做不到像他那样勤勉,但这心情倒能懂:乱世年代里,人活着都是麻木的,只有多做点活,看到了那些活,才能觉察到自己生命存在的痕迹。

最初捡王杰希回来的时候,方士谦几乎整夜噩梦。像他学医这么多年,见血见肉理应是不怕的,动刀子切开伤口,死在眼前的就已经不知有多少——然而王杰希和他的一滩血晕开在中草堂大门外的时候,方士谦却莫名觉得,万一这个人死了,整个世界就要塌了。

他并不是个医者仁心的人,也没少干过袖手旁观重病之人的事。然而对于王杰希,他只管治,用遍了最好的对症之药,守在身边几个晚上熬红一双眼睛。他不知道这人身世,不知道他是因何而伤,更没想过救好了这个人以后应当如何自保性命。莫名其妙地在心里有个声音向他喊着,你该救他的,他该活着的。

方士谦看着王杰希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面颊,想着自己果然是太多年没有过客人了,偶尔来一个相貌清秀的,竟这样挂心。

后来他才知道,王杰希是这附近一家书院的教书先生。教的是旧私塾课本,中医偶尔也教一教。似乎是什么落难的政客偷偷深夜潜来,将东西藏在了书院,王杰希并不知情,从而被追杀而来的人打到这般地步——讲到这儿的语气轻描淡写,然而却听得方士谦心里紧得很。

 

那些学生呢?

被我遣散回家里去了。多半是不会再有读书的机会了罢。

 

王杰希低头轻声一叹,也不知他是在叹这些学生,还是在叹这世道。总之都是值得叹的,连并他自己也一起叹进去,气流尾巴淹没在字纸的轻响里。

方士谦给他换药。还不到生火的时候,屋子里颇冷。王杰希光裸的脊背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伤口和骨头一并微微地抖。西洋的药以中草堂现在的能力已经搞不到了,就只能用些自制的替代,伤口愈合得慢,但总好过感染。方士谦揭了纱布,蘸了药酒涂上去,一边抹一边分散注意力跟他讲话。他讲他自己的身世,讲他留洋学医的时候,讲他十六岁那年出海的船擦着炮弹的边儿过去,活着的每一天都像偷。王杰希攥紧一只拳头默默地听,一直听到方士谦扣上那瓶药酒盖儿,王杰希才开口:怎么会呢?中草堂——怎么会倒呢?

 

天一点点冷下去,中草堂也一点点冷下去。王杰希仍是不信邪似的,伤愈了一点可以下床了,便整日都去药仓里折腾,贴标签筛杂灰,把返了潮的医书翻出来晒。等开春的时候,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王杰希就在春寒尚料峭的庭院中间洒扫一地朝阳。整个冬天里学徒又走了好几个;传说中有一个学徒自己去别处开了家医馆,用的是从方士谦这儿学去的手艺,生意好得很。王杰希向方士谦看过去,而方士谦只是笑了一下:学生嘛,总是要走的。你的学生现在不也都走了么?

王杰希抿了抿嘴唇,给自己盛一碗热粥,看着方士谦眼角的浅纹心下讶然。粥里放了莲子,没有去心,冬日干躁败火用的,入口苦涩,更衬得白粥的米粒甜得出奇。日子过得太平静了——平静得太过头了,仿佛正在酝酿着什么似的。阳光和云朵,天上飘得自在,可也离下雨不太远了。

他打心眼里不希望这场雨浇下来。

有时候方士谦也跟他调侃:二十七了还不娶亲?王杰希笑笑,你都三十一了,有脸说我。看他伤快好了,两个人就一起沐浴,擦着背的时候方士谦总要咋舌惋惜一下王杰希后背那些伤,太过惨烈,以致于终究留了疤痕,毁了好端端一个人。王杰希回嘴,我又不是红馆靠这吃饭的,这怎么能叫毁——这是死里逃生的功勋啊。说这话的时候他把最后一个字的音抬得高了些,一口纯正的北平口音,听起来和他这个人应衬得不行。他依旧每天拾掇中草堂,抄书工工整整笔划横平竖直,方士谦和他待得久了,仿佛视角也被他同化了,整个中草堂染上了一层欣欣向荣的气息,映在春天的光景里,仿佛这座医馆并不冷清,总还有门庭若市的一天。

方士谦走着神,墨就洒了,一阵风吹来落到衣服上,胸口一连串黑点儿。王杰希放下毛笔乐不可支地调侃他,哟,多大人了啊方先生,还像小孩儿似的漏口水呢?方士谦从口袋里摸一支钢笔出来,拿在右手里掂了掂:毛笔这东西啊,我到底用不惯。

人总是有习惯的东西的。不管什么习惯,沾染得久了,总是深渊。

大清早方士谦拎着编织篮上早市买早点,两碗豆汁儿几根油条,顺捎两三个西红柿等着回去打汤。街边报童背着跟小身板毫不相称的大书包,一双布鞋踢踏着走过青石路,一边挥着手喊卖报卖报,一边把眼神黏在对面书院里鱼贯而入的年轻学生们身上,半是艳羡,半是惋惜。方士谦提着一篮子青菜站在街角,招招手让那孩子过来,买了两份报纸,只见那报纸头版用巨大的黑字写着,孙传芳投靠国民革命军。

方士谦把报纸掖进菜篮子,抬头瞧着天上几缕薄云,朝阳照下来,春日的北平果然温柔。他想他该回去了,王杰希——王杰希在等我回去呢。

再看那报童,已经拖着他的大书包走远了。方士谦摸了摸口袋里那支钢笔,墨水囊里藏了一张字条,没有给出去,也再也没有给出去的机会了。今后会怎么样呢?中草堂,方先生,还有王杰希。他往通向城外的路看过去,有农民模样的人赶着牛车经过,满脸沧桑。

 

蓦然有人拍他的肩膀。方士谦心下一凛,回头对上一双清澈眼睛,一只盛着蓝天,另一只盛着方士谦自己。

前些日子你从泰安订的药材到了,我暂且放在书房。见你今儿回来得晚,我寻思着是不是认错了路,就出来看看你。

方士谦看着王杰希一本正经的脸,扑一下笑出来,明明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笑起来的模样仍然像十七八的少年:北平一共也就这么大一块儿地方,能丢到哪儿去?不过是买豆汁儿的时候排队长了而已。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王杰希一身长衫站在晨风里,就觉得安心了下来。什么报纸,什么钢笔,都随它去了。

有王杰希在——

何必害怕什么呢。

——Fin——

评论(3)
热度(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