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修] 尘封
尘封
原作：全职高手
cp：伞修
by：萧月
其实这冬天并不见得有多冷。只是天一黑，风吹得就好像凛冽起来了似的，剐着一张脸睁不开眼睛。
鞋子踩在地上微薄一层旧雪里，脚印明晰，一长串排着向前随后被新雪覆盖。叶修没打伞，只戴了外套帽子，双手插在口袋里弓着背往前走。肩头前襟都扑了雪，落在围巾上的被灼热呼吸融化掉，湿凉的。他没理，还是自顾自垂头盯着脚尖往前走着，并不伸出手拍一拍落雪——他的手正在口袋里下意识地握紧一把钥匙。铁的钥匙圈紧扣在手心，有些疼，也还紧抓着，这鬼天气一件薄外套，风吹得伤人，忍不住得攥点什么。
三个小时之前这把钥匙还躺在装满杂物的袋子底部，和乱七八糟的衣服团在一起，胡乱地塞在巨大的行李箱里暗无天日地掩埋着。而现在突然被叶修从一堆破烂里拯救出来，温在手心里，随着他一起在墨一样的夜色里移动。
苏沐秋家的钥匙。
曾经被叶修毫不在意地随手乱丢过，揣在口袋里直接扔进洗衣机，后来又被小心谨慎地收好。再后来嘉世的宿舍变动好几次，叶修本来就不是擅长整理的人，东西随手扔也就习惯了，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这把钥匙的存在。如果不是苏沐橙离开嘉世，把自己留在那儿没带走的东西一并都拢回兴欣来，大概现在也不会拿着它，像离家出走的少年一样不思后果地站在这场风雪里。
见不着也就不想。一旦见着了，疯得也彻底。
那是一片乱七八糟的居民宅，连小区都算不上，硬要分个类，大概能算菜市场背后一堵墙。老旧得很，楼梯窄得只能过单人，打叶修住过来那当口就没少听老头老太太嚼舌根讲着迟早动迁。如今回来看，那破败红砖新覆了几层夸张的涂料，花花绿绿，倒却还是那栋楼。早都说不清多少年没来过这儿了，街口电线杆和树下头铁链子锁着几辆三轮蹦子，玻璃柜上贴着炸鸡柳手抓饼，油花溶在雪盖儿里——叶修突然想起来菜场头儿有家烤冷面，口味不差，苏沐秋以前乐意吃。
菜场没人，也难怪，这大雪天又深更半夜，有人出摊子才奇怪。踩着楼梯慢慢上去，年久失修的水泥阶坑洼的，鞋底雪碾成泥，湿的滑的，落脚不容易。铜钥匙在手里又捏得紧了紧，暖的，似体温。也不知哪家腌了什么，楼道里全是酱菜味，长长的公用阳台落满暗淡的光，大概是月亮，或者混着路灯。
管他什么光，叶修懒得理。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出来的不是钥匙，反而是烟盒和打火机。烟有点返潮，难点，使劲吸了两口风，火星子到底还是亮起来了。那扇黑漆的门被小广告盖得面目全非——还记得有回过年，苏沐秋一时兴起没买对联，只翻了两张陈年大红纸，美名其曰给妹子练练字儿。苏沐橙没学过书法，打小到大第一次碰毛笔墨汁，下笔没个轻重，字写得乱七八糟，手都是抖的。财源广进家兴旺，富贵平安照福星，两句话是苏沐秋照着春联摊上偷抄来的，特俗，叫叶修嘲笑了半天。苏沐秋说俗有俗的好，你看人家农村给孩子起名都叫铁蛋肥丫二狗子，越接地气命越厚，过日子越安乐。于是就让苏沐橙原样抄——初中生颤颤抖抖的字迹现在都被办证开锁疏通下水道糊了个严实，拿手摸着才勉强找到锁眼。叶修把烟屁股戳在墙上，燎一个黑圈出来，钥匙终于拧了一圈，啪一声。
屋里一股陈年的味儿，似乎有点潮了，不过这点味道对于一个尘封多年的老房子而言，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把门在身后带上，叶修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他紧张，又说不出这紧张来源自何处——这是苏沐秋的房子啊，逝者的，大半夜一个人。但是既然是苏沐秋，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轻车熟路地伸手去开灯。灯泡扑腾两声，亮起来，叶修有些诧异，十年前余的那一丁点电费居然还剩着——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居然还能蹭你的东西用。
鞋底糊着的雪化成泥，湿黑地在门厅旧地毯上晕开一片污。叶修跺了跺脚，腾起一片灰。苏沐秋家没有进门就换拖鞋的习惯，地板旧成那样子，换不换鞋都是一样，他蹭了蹭脚直接踩进屋。屋子小得很，一个卧室兼职当客厅，本来就拥挤的地方塞了两张床两台电脑，几乎没什么转身的多余地方。靠门稍小一点的床是苏沐橙的，卡通的床单不知道被洗了多少次，褪色得厉害，中间甚至已经磨得发薄，还是铺着。
本来苏沐橙睡的是另一张大一点的床，自从叶修来了以后，妹子太懂事，抱着被子吵着要跟小床上的苏沐秋换地方。比起来能说是大一点的床，实际上也不比单人床大多少，好多个再普通不过的夜里叶修和苏沐秋贴着睡在一起，贴着彼此坚硬修长的骨骼和T恤衫之间隐约传过来的体温。有时候苏沐秋上床早，窝在被里头，看着叶修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回来，就伸长胳膊假装求抱，顺捎两句垃圾话：战法大大，来感受一下嘉王朝第一神枪的暖床技巧呗，春宵苦短，抓紧时间。最开始叶修基本不理他，背对他躺下就睡，让苏沐秋伸手撩闲撩得烦了顶多朝后踹上一脚，你还闹？一会沐橙该醒了。
后来叶修慢慢也被苏沐秋熏陶得性格不着调了，俩半大男孩子，打打闹闹开开黄腔家常便饭。论荤段子苏沐秋根本说不过叶修那张嘴皮儿，只能拿别的话挤兑他——玩什么战法，你这气质该玩流氓啊。叶修呵呵一笑，咱俩谁流氓，每次在手机里屯片儿晚上拽我看的不是你？这话倒没错，谁叫叶修不用手机呢，苏沐秋给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撂狠话说下回不带你，你自生自灭去吧。
不怕我憋急了对妹子下手？
你敢碰沐橙我干死你——苏沐秋瞪着叶修。明明自己也不过是个擦边儿刚成年的孩子，每次提到苏沐橙他却都要拿出一种家长般的态度，长兄如父这话说得真对，叶修心想。成，不碰沐橙，那我碰你。说着便伸手撩了苏沐秋衬衫往里摸，摸了一片支楞的排骨——别总把肉往沐橙碗里夹，你多少也吃点，这么瘦干得动我么。
你试试？
试呗，竞技场走起，送上门的胜率哪有不要的。
那件衬衫现在就扔在床头，也没收起来。批发市场清仓处理五十块三件，还是叶修陪他逛的。料子差，搁了这么些年早发黄了，扔在那儿吃灰一点不起眼。不过苏沐秋穿着真是好看，叶修想——苏沐秋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伸手把衬衫拎起来，下面是个小本子。这本子他太熟悉了，曾经老在苏沐秋兜里揣着的。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某副本BOSS，最终击杀，一叶之秋——
他往旁边电脑桌上看过去，两台电脑并排放着，大概算得上这屋子最值钱的家当。蹲在这两台电脑前面抢过多少BOSS？叶修记不得，本子记得。翻了翻，记到底儿一叶之秋五百多次，秋木苏四百八十，只差个零头，也就一周刷新的量——约好搬到嘉世接着打的。
苏沐秋的字不算好看，黑色水笔白色纸页，二十五瓦节能白灯泡投下来的光冷得过分，反出来灼灼一片，刺眼睛。苏沐橙高中放学晚，回来不学习，在这么个灯光下看书的只有苏沐秋。那时候他正给一个高玩团队写外挂，游戏公司程序组也不是吃素的，上头更新快，他这边的外挂就也得追着更新。苏沐秋窝在板凳上翻一本IDApro，驼着背，长手长脚都蜷起来，弯得像虾米。着实伤眼睛，可叶修又不能说叫他别看了，到底要赚钱的，只能轻手轻脚在桌子上放一瓶眼药水。凌晨三点他醒了，翻翻身只觉这床宽敞得过分，抬了眼皮看过去见电脑还是亮着的，苏沐秋一双手键盘上飞着，弹琴似的，手腕线条细得漂亮。叶修叹气，爬起来问他你不睡？苏沐秋说，睡，等一会儿。这一会儿就是许些时候，从晨光熹微熬到天色大白，直到苏沐橙在学校约莫已经上着第二节课了方才停手，趴在电脑桌上脱力似的睡去了。
那时候叶修特心疼苏沐秋，这不要命似的赚钱法他见都没见过。偶尔好心情的时候给他揉揉肩捏捏颈椎，后来也干脆不睡，陪他一起熬，叫苏沐秋骂过无数次——滚蛋，你睡觉去。叶修不听，坐另一边，给苏沐秋刷要代练的号。黑白就这么颠倒了，一睁眼总是下午两三点钟炽烈末尾的日头，暗下来了，才又叫一天。晕晕乎乎地爬起来，趁苏沐橙不在逮两盒泡面冲一冲，心情好偶尔开火煮，红烧牛肉味老坛酸菜味香菇炖鸡味的日子就这么流过去了。
有时候不太饿，就干脆开一盒凑一起两双筷子，热气扑上来，汗湿了两张脸。吃完总是叶修擦桌子，苏沐秋煮面的手艺好，叶修蹭着饭吃也乐得打下手。偶尔图省事，俩人也会直接蹲在电脑桌前面吃，角色停在竞技场里，叱咤荣耀的两个ID明晃晃的挂着。那会儿他们在嘉王朝被称为双秋组合，叶修特不待见这组合名字：双秋啊，衰败一次还没够，还得再衰一次。苏沐橙倒不这么觉得，搬小板凳过来跟他特认真地解释，木就是叶的意思，秋叶复苏就是春天啊，多有生机。叶修撇撇嘴吐槽，听你说的意思像回光返照啊，被苏沐秋扑过来按在床上挠痒痒，闹成一团。
那一叶之秋的意思呢？
叶修没再问过苏沐橙，似乎也没有再开口问的必要。有什么意义呢，荣耀一打就是这么多年，见了太多事，数不清被多少人在身后叫起了前辈，早都千帆过尽云烟不蔽目。有时候也会思考这一辈子属于自己的东西究竟有过什么，除了那些年的漂泊，大约也只剩下荣耀，而这荣耀也是苏沐秋拉他踏进来的，更新多少次也仍觉全是旧气息，就如多年的老友，再怎么变，总都是那样子离不远的。那本IDApro后来归到叶修的行李里赠给了罗辑，叶修翻着看过，全不懂也就不空摆着，倒不如拿给别人起码还能继续发光发热——你瞧，你留下的痕迹如今都还在。无论是沐雨橙风或是君莫笑，抑或曾和你并肩行进过的一叶之秋——如今也留在那片充满风雨和希望的地方，身旁仍有一个叱咤风云的神枪手搭档，就如同许久以前栉风沐雨里的以沫相濡，这大概是命运能够做到的最为极致的温柔。
他就在这里和苏沐秋一起度过了许多年。回忆铺天盖地拥抱着他，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全身心投入地想起那个改变他人生命运的少年。如果他还在，不知道手指头是不是还灵活呢——叶修设想了一下二十五岁的苏沐秋一脸胡茬叼着烟的模样，噗嗤笑出声。哪儿会难过呢，有关于你的都合在骨血里溶着——生离死别深了太久，便也极平凡，该怎样，都还怎样活。
叶修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夜深了，还是得赶回兴欣的，那才是他现在应该在的地方。酱菜味的走廊，路灯混月光，门锁合拢出的啪一声，湿滑的路，落雪和深夜。他还是把手揣在口袋里顶着夜半风雪，铜钥匙在手里又捏得紧了紧，暖的，似他人体温。
还会不会再来这儿？谁知道呢。这冬天着实又冷了。
——Fin——
*附
感谢每一个读到这里的你。一辈子那么长，难免谁都有揣在心里念念不忘的故人——愿我与你皆能珍重此生。
新旧事
原曲：杨千嬅 - 再见二丁目
填词：萧月
要多疯狂 敢猜这谜
要多无谓 方敢重游故地
蒙去眼 黑暗停泊 竟全想不起
也盼过 光明又临 重逢气息
总有长河 抹匀尘灰痕迹
偏还要写 故事无关回忆
老物品 一件仍可 拿来怀念你
旧味道 譬如往昔 今日自己
只当做平凡分离 断干净永不挑剔
亦有不同新人 别模样 取代你
若你问日想夜梦 违心讲一声老知己
走不脱昨事今事 哪敢沉迷
要多安静 心跳能被铭记
要多沉默 才懂得被珍惜
生或死 分手太久 也平凡至极
也将我 等同于你一并追忆
只当做平凡分离 断干净永不挑剔
亦有不同新人 别模样 取代你
若你问日想夜梦 违心讲一声老知己
走不脱昨事今事 哪敢沉迷
只当做平凡分离 吞咽去指天誓地
明知裂纹生长 也都难 全不提
仍空想若你在此 何种景象无妨猜忌
此生光阴都付你 可否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