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月明

一个浪荡的薄情人,爱得不深,睡得不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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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卢] 你曾是少年

你曾是少年

 

cp:刘卢

by:萧月

 

 

 

“刘小别,我交辞呈了。”

卢瀚文风风火火地踢掉鞋子,撞开卧室门,把背包往床上一扔,重重地倒进柔软的被子里,动作一气呵成——随后却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样仰躺着,再也不发一语,一动不动。

刘小别比他早回来一趟地铁的时间,此时正在厨房的洗碗池里与一条鲤鱼做斗争,五脏六腑抹了一手鲜腥。他在水龙头的哗哗声响里喊卢瀚文的名字,问他是吃糖醋鱼还是水煮鱼,没等来回答。刘小别叹了一口气,起锅烧油,回头瞟了一眼躺在铝盆里的鱼,半张着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硬要说起来,卢瀚文跟刘小别其实已经认识很久了。

彼时卢瀚文才高考完毕,跟着一帮自以为成熟的同班同学唱K熬了个通宵,一群半大小子挤在包厢里吵吵嚷嚷,啤酒瓶空的满的半瓶的,在桌上地上东倒西歪。那天是卢瀚文第一次喝酒,被几个缺德的同班男生灌了不少,他握着一杯啤酒,杯子里嘴里的苦涩味儿让他觉得实在难过。女生们东倒西歪地唱着情歌,而卢瀚文就在这样一片混乱之中溜了出去,扶着墙想找洗手间,可惜运气不好,加上头晕,绕了一大圈也没找到。胃里灼得难受,他靠着墙慢慢蹲了下来,头疼得快要炸开的时候面前伸过来一只手,他看也没看就握住,任凭对面的人把他拉起来。

刘小别喝得也不少,全身上下酒气浓烈,脸颊通红。然而他能比卢瀚文更冷静,替他拍背催吐,给他递纸巾漱口洗脸,照顾人这方面熟练得很。两个人干脆也就不回去了,买了凉果汁,坐在KTV大门口吹着夜半的风,多少清醒了些。

刘小别穿着白衬衫西装裤,领带扯得有些乱,皮鞋上有俩脚印子,是卢瀚文方才在洗手间里踩的。卢瀚文把脑袋枕在胳膊里,偏过脸问他,你是这儿做夜班兼职的服务生吗?

一句话差点让刘小别把嘴里的果汁全喷出来。他说,小孩儿,你看我穿成这样像服务生吗?

卢瀚文点点头,像。

两个人都不太清醒,听了这话笑成一团。马路上偶尔有车飞快掠过,带起一阵强烈风声。卢瀚文盯着路灯下面摇摇晃晃的一棵草,他说,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成为一个社会人了——刘小别嗤笑他,社会人?你明白什么叫社会吗?

 

说这话的时候,刘小别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是个社会混子了,他有权并且有义务来开导卢瀚文这个涉世未深的小鬼头。那年他也不过才刚大学毕业,大四随便找了个地方实习,赚的不多,姑且混些工作经验。应酬老是有,每周灌醉一次,工资不见涨,涨起来的只有酒量。每次大半夜回家趴在洗手间冰凉的瓷砖上吐得七荤八素,眼角朦胧挂着泪的时候,他也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在大学里好好学习保个研,或者起码混个本专业能做的技术类工作——一直后悔到高中为什么不好好学习,考个名牌大学,何苦落得如今要在偌大一个北京里漂泊不定。

有什么用处呢?世界上庸庸碌碌的人那么多,优秀到顶天的人也一样多,无论哪边都不差刘小别这一个。每天早上睁开眼睛,想到的绝不是人生的光明和美好,而是在脑海里初号加粗加黑加下划线和阴影的辞职两个大字。可是辞了职又能去哪儿呢?无非是打开笔记本电脑,再开始日复一日在各个招聘网站上搜索工作信息,然后再想着辞职——日子过得像个莫比乌斯圈,一个牢笼把自己锁死其中。

卢瀚文报考的大学正是自己刚毕业的那所,巧的还都是同一个专业——大工科的,名字听着高大上,实际上也是盛产学渣的专业。院校跟清华北大没法比,不过也算个差不多的,至少名字说出去还不至于丢人。刘小别一拍大腿,得拿出点儿照顾学弟的精神来啊,于是给他讲起了大学生活:报到的时候在哪儿登记,哪个楼住宿条件最好,选修什么课最好逃,应该避开哪个魔王老师,一直絮絮叨叨讲到期末坐哪儿方便打小抄——突然刹住了闸讲不下去了。刘小别突然觉得,他自己大学这四年过得真的没什么意义。所有的事情走马灯式的在脑袋里回放一遍,简直就像一场梦,梦醒了他就再也不是那个能一头钻进象牙塔里逃避世事的少年,第二天睁眼仍旧还是自己发霉的生活,合租的小单间,永远干不完的工作和看不见的未来。他偏过头认真地看着卢瀚文的眼睛,他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啊,学生时代宝贵得很,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这一句着实讲得掏心掏肺。所有的那些乱七八糟胡扯的经验教训,都不如这一句话来得最有价值。刘小别以为自己能评上个中国好学长,收获卢瀚文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谁知道卢瀚文只是捏了捏手里空掉的果汁罐,飞起一个弧线将它抛向垃圾桶。

卢瀚文说,我都好好学习了十二年了。这话老师家长整天在我耳边叨咕,光听这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对面的路灯灯泡坏掉了,扑闪了几下,夜晚就又暗了一截。刘小别叹了一口气,看着果汁罐表面凝结的水汽,怅然若失。

 

大学新生报到那天是个周五,刘小别从单位请了假过去陪他。卢瀚文体型偏瘦,拖个巨大的行李箱背个巨大的背包在摩肩接踵的校园生活区里走着,显得他整个人要被压垮似的。卢瀚文被分配到的宿舍楼恰好也是刘小别住过的那一个,他坐在卢瀚文的行李箱上看着这个年轻的孩子忙活着填表交钱,冷不丁听到桌子后面那个烫了方便面头发的宿管大妈冲自己喊,哎哟这不是刘小别嘛,清考都过了?能毕业了不?

刘小别一脸尴尬地听着自来熟的宿管大妈絮絮叨叨地给卢瀚文讲自己的种种劣迹,晚上熬夜打游戏不熄灯啊,打架把宿舍门搞坏了啊,四年就数他们寝室没收的加热棒最多。刘小别觉得自己身为学长的面子都快挂不住了,一看卢瀚文脸上居然还挂着向往之情,啊大学居然这么美好——

刘小别突然想起自己刚上大学的时候,简直比卢瀚文还卢瀚文,确实没有立场来教育别人。

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呢?

收拾好宿舍两个人都已经是一身臭汗。九月份的北京还是燥热的,夏天的味道徘徊着留恋不去,用卢瀚文的话来说,就是不祸害完军训的学生们不肯罢休。卢瀚文请刘小别吃饭,两个人蹲在食堂里一个体验新生活一个怀念旧青春,两瓶凉饮料在桌子上浸出一圈水痕。刘小别给卢瀚文推荐了一楼食堂最好吃的烤肉饭,看卢瀚文吃得开心的模样,他没敢提自己今天请假出来其实是被老板骂了一顿的。

请什么假?嗯?你怎么一天那么多事,工作做完了没有?刘小别一想到老板吹胡子瞪眼睛的表情心里就不舒服,连肉都吃不下去了,就着赠送的腌萝卜小口小口地挖饭吃。他忍不住去嫉妒卢瀚文,嫉妒他年轻天真尚还有无尽的发展可能——也许他到了大学是个能拿满绩点的学霸,是个能跟老师领导沟通圆滑的学生会骨干,是个课余生活丰富多彩充实经验的社团组织者,不管之前的十八年人生十二年求学道路究竟如何,从这一刻开始,他完全可以打破从前的圈套,开展属于自己的全新人生。

这话他没敢跟卢瀚文说,因为他知道,这时候的卢瀚文跟当年的自己一样,是完全听不进去的。十七八岁,正是张狂放肆的年纪,这一辈子想要怎么走,全看他们自己的意愿,旁人左右不了——何况是刘小别这个跟他还不算十分熟的外人。他也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声,只希望四年以后卢瀚文毕业的时候,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才好。

 

只可惜,世界上庸庸碌碌的人那么多,优秀到顶天的人也一样,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天才传奇的故事熬成没用的鸡汤,灌了不知多少碗,然而还是逃不脱微博上说的那样,知道许多道理,却仍旧过不好这一生。

卢瀚文最终也只不过是千万普通学生中沉浮的一员。照常地挂科,照常地通过清考,照常地毕业,大四那年找了人生第一份全职工作,与本专业无关,一身西装革履喝酒喝到吐——人生轨迹与刘小别如出一辙。某一天晚上刘小别的手机震动起来,打开一看是卢瀚文的微信,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毛头小子穿着黄色领的学士服,背景是图书馆门前花团锦簇的喷泉池。刘小别掐了自己一把,才想起来这个小孩儿居然也要毕业了,而自己居然已经从大学毕业四年了——当真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那些听到耳朵起茧子的话,才是最有道理的。

卢瀚文发微信给他,说我马上要毕业啦,从宿舍搬出来没地方住,我能去你那儿蹭个住吗。刘小别环视了一下自己狭小的公寓,想了很久,还是回复了一个字,好。

 

四年里刘小别换了好几份工作,也换了好几个室友。攒了点钱,在天通苑贷款买了个小单间,买点菜做做饭,日子过得也算像样。也许是年纪大了,最初那时候老想着换工作的心思也磨没了,好不容易花了点钱拉了点关系,托人找了份相对稳定的工作,钱赚得不算多,好歹也能糊口,每个月还完房贷还能攒下些,想着也就这样过去算了。

后来卢瀚文住了进来,一切都不一样了,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闹腾起来。他看着卢瀚文,到底总算年轻,有精力半夜三更冲个凉水澡,冰凉地钻进被子里来,把两只冰凉的脚塞进刘小别的被子里,刘小别睡得迷迷糊糊的老是被他冻个激灵。

刘小别没要卢瀚文掏房租。卢瀚文的工作不算好,老板更是欺负应届毕业生欺负得厉害,大北京的拿着三千五百块一个月的薪水,亏了是自己心肠好愿意留他,否则刨除了房租,剩的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一个月。有时候刘小别大半夜醒过来一摸身边床上没人,趿拉着拖鞋到客厅一瞧,笔记本的光亮照着卢瀚文一张脸,活脱脱闹鬼现场。

——你怎么还不睡觉?

——领导明天要的表格,我还没做完呢。卢瀚文揉着眼睛说。

也有些时候刘小别要照顾喝醉的卢瀚文,替他拍背催吐,给他递纸巾漱口洗脸,做着这些的时候总有种熟悉的感觉,恍然如同又回到了四年前自己刚遇到他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卢瀚文还留着毛寸头,一双大眼睛清澈得很,抱着果汁罐说自己都已经好好学习十二年了。

只是人生可不只有十二年。未来还那么长,一眼望不到边,总要慢慢熬,就像锅里沉默的鱼,熬着熬着就把自己熬得成熟了,然后在时光的洪流里任人宰割。

刘小别想了想,还是去楼下拎了几瓶啤酒上来。

 

卢瀚文被刘小别粗暴地从床上拎起来,塞在餐桌的椅子里坐好,面前是热气缭绕的晚饭,出自刘小别之手。刘小别做饭的手艺一向都好,他得承认。卢瀚文听见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然而却仍旧没有食欲,一颗年轻的心脏快要被辞职两个字给撑爆。刘小别啪一声开了瓶啤酒,咣当一声放在卢瀚文面前的桌上,然后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不发一语。

“刘小别,我交辞呈了。”

这心里是得有多大的怨气,连前辈都不叫了,刘小别拿筷子挑着糖醋鱼心想。卢瀚文的声音闷闷的,很低沉,和他的心情一样低沉。刘小别挑了根鱼刺剔走,给卢瀚文夹了块鱼肉,肉落到碗里的时候他抬头看了卢瀚文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心里一咯噔。当年那个青涩的抱着果汁的少年早就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刚刚在社会洪流里试水的脸,下巴上的胡茬有些发青,颓废的模样。

刘小别心软啊。算起来这应该是卢瀚文人生当中的第一次辞职,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就只能看着卢瀚文落寞地拿筷子戳着鱼骨头。

似乎是辞职得不很顺利,跟领导闹了不愉快。但是辞呈已经递交了,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再去想上一个单位的种种事情,不过只是给自己平白添堵而已——这些事刘小别看得明白,但卢瀚文未必懂得。酒喝到一半,刘小别问他,既然待遇这么差,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单位一直做了半年呢?

卢瀚文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因为,那是梦想啊。”

简单两个字说出口,听在刘小别的耳朵里,却震撼得他心跳漏掉一拍。

早就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词了。当年他毕业的时候也曾经为了梦想奋斗过,只是摔过几个跟头之后他就把梦想两个字贴上了遥不可及的标签。他承认现实残酷,你瞧,连卢瀚文这么聪明又有活力的人,也免不了要跌跟头;在现实和梦想之间有勇气选择后者的人,无一不是真正的勇士。

卢瀚文离职之前没有找工作,他甚至都没想过再换一份工作。他是真的把一腔热血全都倾注到了这份小小的岗位之上,为了人生的第一份全职工作,他确实付出了很多。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未来,那是一个比梦想更加虚无缥缈的词汇,谁都抓不住,谁都没能力抓住。

 

那天晚上卢瀚文很早就倒进了床里,睡了这半年以来最奢侈的一觉,大约有十个小时。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正是凌晨,窗外天空泛白,桌上的台灯忘了关,路由器的灯在夜里一闪一闪的像颗星。这半年以来他一直习惯了在这个时间才去睡觉,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就想起来那段时间的辛苦,熬夜干活的同时还要写毕业论文,每天忙到天亮才上床,躺到七点又要起来上班,青春生命健康全都被一并透支,就连辞职也是跟领导勾心斗角交涉许多次才成功。他突然间鼻子一酸睡意全都没了,翻了个身看着刘小别疲惫的睡脸,突然想起来高三那年的自己刚刚遇到刘小别的时候,他也早就走过自己如今的路。

没有一刻他比现在更怀念自己高三的时候,更怀念自己大学还在读书的时候——刘小别说的是对的,学生时代宝贵得很,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而他竟然到了如今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重量。如今他辞了职,前途未卜;然而这样的日子大多数人都必然要经历一次,世界这么大,他们过于平凡,只能凭着自己的力量在黑暗里摸索着往前走。

谁的人生还没个低谷呢?只能慢慢熬,尽力挣扎,熬过去了,这辈子就走得顺当了;熬不过去就只能永远活在深渊里。与其埋怨命运,不如鞭策自己。

卢瀚文伸手揉了揉刘小别睡得支棱乱翘的头发,重新趴回枕头上。天逐渐亮起来了,世界的呼吸匀长,窗外的白光有些晃眼。

 

面包会有的,黎明会来的,坏日子总有一天都会过去的——他想,幸好自己,还有刘小别在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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