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武] 大雪满弓刀 09
大雪满弓刀
cp：华山-程无名 x 武当-宋居安
重新穿回自己一身武当长衫的时候，宋居安竟有种恍惚之感。
他把程无名的华山外袍折好，收进衣柜深处。衣柜深处还压着一方锦盒，里面是一些他平日里珍藏的物事——用了几年才换下来的随身玉佩，萧疏寒写给自己的论道心法，与远游在外师兄弟们的书信往来，都一并被他收整起来。
他打开那一方锦盒，从外袍里怀摸出程无名求的那张批命黄签，盯着背面那行潇洒行楷看了许久，复才平平整整地收进锦盒里去。就在他把黄纸压在玉佩下面的时候，突然发现锦盒里有一封隐约透着墨迹的书帖纸。打开看来，竟是那一封他写给师弟、却因为字不好看而失败了的抄诗：“北风吹雪四更初”。
正是雪字落了墨点，不甚美观的那一张。当初本是打算把这张纸丢掉，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被自己收到了这个盒子里。
当初落笔写下这一行字的时候，他还秉持着一颗对江湖的热情之心，热切地期待着成年下山，仗剑此生，斩尽世上不平之事。而武当山上平静得像世外桃源，不管外面的江湖里泼了多少血，有人苟且偷生，或硬着一根脊梁慷慨迎死，这里也仍要永远平静下去。他在这座平静的山上生活了数年，而如今他初入江湖，便已是一身伤痕累累，然后又要回到这座平静的山上，带着这具重伤的躯体，再隐没休养数年。
倘若天意决然如此，生而为人，当要顺应才是。
假如是从前手里未曾染过血的宋居安在这里，定会坦然接受这样的事实。可如今宋居安已经踏过千山万水，识过江湖风雨——他说不清那个吻、那个人改变了自己多少，他只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心里竟有一种不甘的情绪如苔藓般滋生，愈刻意忽视，就愈发繁茂。
待宋居安换了衣服，束好发冠去拜见萧疏寒，他意料之中地看到萧掌门原本就无甚表情的一张脸，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又冷了三分。
“跪。”
萧疏寒不说为什么，宋居安也不问为什么，一甩衣袍，恭恭敬敬地跪在了三清像面前。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萧疏寒冷冷地开口：“可知我为何叫你跪？”
“弟子不知。”宋居安答。
“继续跪。”
于是这一跪又去了三个时辰。
宋居安腿上本就有伤，真气凝滞不转。跪了这许久，只觉得两条腿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然他却仍旧跪得无比虔诚，脊背挺直。他想，关展眉手里的那把锋刃，可比面前这跪垫要凛冽许多——倘若自己后半生都要这样跪着，才能偿还得起程无名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仍决是会欣然接受的。
“现在可知道了？”
“弟子不知。”
“继续跪。”
如果跪在这里的是居字辈最底下那两个小孩，这会儿恐怕早已经搜肠刮肚地想着怎么讨好自家掌门了。可偏偏宋居安诚恳得要命，心里不知道，他就一定缄口不言，在金顶殿内从朝阳初照一直跪到明月高升，始终固执地抿着嘴唇一语不发。他抬头看着面前列位天尊的三清雕像，得道升仙者皆是眉眼温和，带着一股超然的气度，心胸内仿佛生来从未有过难平意气，与心浮气躁的自己比起来，别若云泥。
“现在知道了？”萧疏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仍然冷得像一块化不开的冰。宋居安跪了一天，他就在宋居安身后站了一天。
“弟子道心不稳，杂念太多。”
“冥顽不灵。且让我问你。何所谓道？”
宋居安想了一会儿：“道可道，非常道。”
“道不可论，而天地可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为不仁，是亦为仁。道法自然，故而世间可称，大道无情。”
“大道无情。”宋居安垂下眼睛，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然而修道之人，亦是常佩剑匣。若要倚剑扬善，意气凌霄，则违背了大道无情。若当真行坐如圣人，处无为之事，又难免愧对苍生。”
“掌门可有双全之策？”宋居安声音极轻。
他听见萧疏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稍纵即逝，像一片薄雪落在沉静的冬湖，转眼就化开。一阵清风落在宋居安身侧——萧疏寒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跪垫旁边，目光似在仰望雕像，实际上却是在看向不可捉摸的某处远方。
“顺应天地；顺应己心。凡有违心之事，切勿行之。你起来罢。”
方才不动还好，这一动像有百千根针刺在腿上一般，叫宋居安苦不堪言。就在他单手撑在大殿的柱子上，咬着牙强忍痛楚慢慢起身的时候，萧疏寒轻挥拂尘，数道劲风恰点在宋居安腿上的穴道处。精纯的内力化开体内的沉淤，不消片刻，竟让他跪了许多个时辰的腿平复如初。
宋居安的内心被萧疏寒方才那番话激荡得不可平息。他想开口继续问，可萧疏寒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离开，明摆着想要结束这一场谈话。
于是宋居安就不敢开口了。
他只能行礼告退，只是在踏出金顶大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萧疏寒仍然怀抱拂尘站在那里，同三清像一般纹丝不动。月光如水，从金顶窗棂之间照进来洒了满地，落在萧疏寒的长发上，皎洁相映，更显得武当这位掌门似乎随时都会羽化升仙。
大道无情。宋居安心想。
——TBC——